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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处她便扭头往了舱那头的热闹去了,几人看到段沅眼眶红了霎时无声,茅绪寿则躲过了投来的目光,索性顶着已经开始缥缈的细雨出到了舱外,只是江上的凉风再怎么撞他满身,也没让心头那因为段沅一番话而起的翻腾平静。
仔细回想,这个人他真的恨得入骨么?应该如此,可是这么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心虚!
在那个晦暗残败的城郊破院,阴风飒飒的密林与狭窄阴冷的船下暗舱,回想那短短的三月,分明都是命悬一线,阴森至极的夜晚,他觉得自己该像毛诡那样狠狠记下的是这些夜路里受过的苦头与伤痛,可总在身旁的那张皓月星辰的脸,却夺了这些应该记住的所有位置
像一壶被一撮小柴满满捂热,他到了此时此刻才被那沸腾撞得满怀难受,可他该如何向人开口去说,对于把自己画地为牢在深山死物之间的他很是为难。
他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再遇吴绪涎时他看向自己的那满眼荒唐与王添金珍藏的卷卷彩墨丹青,他在句容的几日屡屡有过想冲到他面前的想法,却也只是想想,虽然不知道自己会说出哪些,但终究会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脚步掀帐的响动从身后传来,他回头过去,葛元白正被这江上扑得满面痒麻的细雨犯了犹豫,可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里沾了酒气可就为难了旁人,恰好已经有一个满头沾霜的了,这就拎着两坛让茅绪寿意外不已的菊花黄躬身而出,与他并肩迎上江风
“葛观主风雨难料,您还是快些进去为好”
葛元白将其中一坛就启开横到他面前,见茅绪寿摇了头,自己便没再客气地灌了几大口,他是一个从少年时就在门中谨慎规矩的人,因师抱恙而操持起降星观事务之后更是给了观中上下一副不苟言笑,抱令守律的严肃嘴脸。
初见韩不悔时觉得这位玉华司弟子散漫无羁得让自己有些咋舌,可一翻相处过命之下他却决定跟在他身后买下两坛佳酿,效仿着他的模样给自己这在框条礼教之中麻木的身子放荡片刻
“于你爹与毛散人的溘逝老道晓得不是哪个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劝宽心的,但是万物皆在道法阴阳之中,即便是天家国丧亦或百里灭顶,放置到了天地,那这些仅是太过平常的一日,不过是人各有命,命格所应而已。”
这话有些缺了人味,茅绪寿心里再是明白也不及有人从旁说道之后心里舒坦,只是这点舒坦对于此刻他心里的麻乱一团似乎杯水车薪,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浊气,葛元白也不知仰头在阴雨之上那几颗苟延残喘的星辰里望出了什么,这就又豪爽地灌了自己半坛,苦笑呢喃起来
“我曾是你师公在一众穷小小子里精挑细选的儿徒养子,这个恩情我是一日也不敢淡忘的,于是日夜勤勉在功法道经之上,可终究不及你爹,即便是得了行香来访的前辈一句称赞,也总是沾了他大半的光,因此曾经我对他很是冷淡,为此还被你师公罚了骂了多回……”
茅绪寿愣愣地听着,语调失落地答了他一句
“他是个法痴,除了修行学术其余的一概可抛,人生而七情六欲,超脱于此者,则多为大成”
葛元白点头,这就将自己喝空的陶坛臂上发力甩入了江中,风潇浪急,这一声落水几乎微乎其微,就没进了无边的深绿之中
“是啊,人多困于七情六欲之中,连你师公这等旁通道尊都未能免俗,他在夜里带上了我去追你爹往庐江县去,打量着降星观若没了段元寿这块‘生招牌’会香火声誉两损,我若能活命出来,那么日后接了观主之位也有了威严;他与你爹都盘算得精巧又都是高功,真正进了那死人满地的荒地我才晓得,己身无能,可怪不得情欲俗事的羁绊!”
说罢他在船沿盘腿坐下,茅绪寿感觉到他还未说完,这就也随之坐下,怕听漏无礼
“在败西村里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与修行不足,因此在回到罗浮山之后主动给你爹行礼认错,他却请求我依旧如从前那样不该亲近他,甚至还让我要在大蘸开坛,观中弟子聚齐时候以代观主身份责他无能无德,为了一己私欲牵连了你师公重伤闭关,苦心便在于如此一来他在追查败西村一事与法惩与之有关的恶人术士就方便许多,更是……更是因为你入了水元观又已随母改姓,他名声越是狼藉,你则会多一分安全。”
茅绪寿唇边颤颤心中更沸,但一切都以不可挽回,葛元白不能在段元寿弥留之际对这些年做戏里恶言向他再行大礼赔罪;他自己更是不能回到水元观前那条山路,把那个总是被自己冷落躲避的身影喊回
第153章两分天
葛元白晃了晃酒坛,又将这被自己喝去了大半的递到他面前,茅绪寿没有再拒,谢过之后便也大口灌下,因酒漫上的那股辛甜扑上了鼻头,两行温热随即划上脸颊
“一直也没寻着契机和你单独说上几句,可老道我看到你是从心底里的欢喜,你爹当年的冠玉之容,被他那几十碗削骨化喝得我都快忘了!
老道不晓得刚刚你们兄妹争执什么,也可能劝不来你眼下的愁,可这一句是你师公在最后那夜予我的‘人不可生与日月光阴争胜负之心,亦不可有违自身情理,坦然直面,才能入己身之道,路向大成!
’”
茅绪寿瞳仁一缩,险些将手中的酒坛摔了脚边,葛元白则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这就起身再掀了那隔舱的厚帐,脚却迈出又顿
“对了!”
他再转向已经鬓发贴面,脸上分不清雨泪的茅绪寿,不免心头更酸
“你爹曾经在从水元观回来时候向我自嘲,说好在你总是躲他让他吃闭门羹,要是你多让他看几眼,他可能就没有再追下查下去当年那东西的决心了。”
厚帐落下,茅绪寿也缓缓起身,脸色惨白地立了一会儿,随后将满怀的浑浊留在了那喝空的酒坛里,也狠狠一投,激出了一声微弱如的声响,在厚帐再落下的那一刻,船舱里的众人为灯下他的面色担忧得有些嘈杂,又怎会察觉有几缕黑中泛绿的鸟羽被风刮来,撞在了舱壁之上,湿漉地滑到了二人刚刚饮酒怅然的窄檐之下……
碧波宽浪分两路,往着岭南而去是夜风翻浪,细雨晦暗,那往着闽地去的水路则越行越是月明星灿,风也柔和得人满身舒爽,虽说这夜里只有穿灯在满眼深绿之间游走,却也不见这船家说的遍地动荡,枪刀上街,韩不悔不免怀念起在九龙岛的日子,几口菊花黄下肚之后,这就调偏音错地哼起了这半年里赖无衣在纸扎铺里总是哼唱的曲子
“韩叔,当心你这荒腔走板的吧水里的东西招来!”
王玖镠也出了舱在他身旁坐下,韩不悔脱了那双被南茅山的山路折磨得有些惨烈的圆口鞋搁到了一旁,赤脚悬在了船外,虽触不到水面,却也别船行而起的浪湿透了脚底
“真是如此那就看看咱们造化罢,毕竟遇了水,法术不灭也是事倍功半,只是我打量着在这四方不着岸的东西一定寂寞久了,我这几嗓子反倒是让他们得个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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