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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块在碎裂的声响之中化成了灰白沉到盆地,宝泰隆地下的几为伤号并不知雪已经听了大半日,他们一言不发地各自散落在这堆满了金玉珠宝,贵木瓷器与兽皮字画种种昂贵的屋子中沉默不言
毛诡并没有再不舍得撂下他的烟杆,反倒是极少染烟的刘濑吟向隆东海讨来一盒洋烟卷,他抽几口便磕两声,分明被熏得眼角挂泪却也不舍得放下,企图用这窜进胸膛入鼻喉的浊气,将自己心里的苦闷以毒攻毒地咳嗽出来
“糟蹋东西!”
他思绪太乱,丝毫没注意毛诡已经悄然来到身前,毫不客气地将自己那所剩无几的洋烟卷盒子抢去,回到自己原本坐着那处借了旁侧那不知唐宋的黄铜供灯里的火苗,又盯着一块小炭成了死灰,这才闷闷问了一句
“你不是已经有所头绪了吗,怎的不跟这些孩子说说?”
刘濑吟瞥眼去了葛元白身上,只见这个揉搓着一串七珠手串眉头不展的人忽然心虚地垂头下去,唇上的两撇短须颤了几下,才不安开口
“仅仅是个怀疑,若不是的,那岂不是给他们平添烦恼了……”
“若就是呢?!
横竖今日都已是咱们倾力瞒下的见光见人的日子,多你这一个怀疑,或许也能让他们少去一桩麻烦”
刘濑吟将他的话截断并未回他,他咽下口搁置得汤色发黑的茶水,却发觉自打降星观被那个口气狂妄,洋装笔挺的人登门之后自己那份对于观中山下以及入土之人的愧疚,就没再尝出过一分苦味,叹了一声,搪塞出一句莫名其妙的
“我在将那符牌给阿沅时已经留下了叮嘱,让她无论遇到观中上下的哪个都不可信任,眼下还有那两位兄长的聪慧,该也不会出岔”
毛诡将三两口就抽到了尾巴的烟卷扔入炭盆,白眼冷笑
“若没老道我那夜的及时,你这会儿可能是咱们里面哭坟最大声那个罢!
葛小子亏你是个修旁通的,这前瞻后顾的模样,倒是更加合适去正派里讨安稳”
葛元白不敢回嘴,他的年纪其实比着段元寿大了三岁,可拜师晚于段元寿,因此还得尊称师兄,败西村归来之后他那思虑过多的毛病更是加重,因为他深知自己被师父携着往庐江县而去并非自己年少有为,而是因为他姓葛,是南茅大成高功葛沁的远亲。
可是葛沁盘算错了一步,败西村走了一遭确实让原本就功法有成,品貌非凡的段元寿更加扬名,但也让自己元气大伤而过了近十年不人不鬼,夜夜百鬼噬心的煎熬日子,虽说葛元白代任观主之后香火兴隆更旺,但他却日日想起那被不化骨随孙三康坠崖之前猛袭上腹,皮肉翻露出了一截肠肚的顾良潇向自己求救的呜咽
他没敢回头,慌张脚乱地奋力逃命,山穷水尽的几人已经各自以血醒法上器,这等背水之术为一行人挣得逃命的契机,但凡脚下慢了半分,被不化骨的阴戾聚集而来的八方孤魂野鬼就会让他不得好死。
他很怕,一个同牛鬼蛇神打了大半生交道,名声赫赫的一代南茅大能头一回怕到不敢回头!
葛元白想起了葛沁病得理智混沌的时候总是蜷缩着抱头大哭的模样心里酸涩,好在来了个解围的人,虽然这个人看起来也没比被歹人鬼尊伤得苟延残喘的他们有运在哪里,因为韩不悔是被钟管事与一个库房伙计架着胳膊狼狈而来,身后除去隆东海,还有一个绛色袄褂,身背药箱的西洋眼镜人
刘濑吟与葛元白只敢起身往慌忙的那处去望,毛诡却存心添乱,他将烟盒子揣进了衣袋,这就拿起自己那盏茶过去,即便险些撞上了端着热水盆子的下人也没半分愧疚
“不错不错,还活着”
隆东海虽说忧心自己恩公这如同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模样,可他只着急了身上那些创口地朝着在这地宫里的下人吆喝拿药,分毫没料到提着口气回来的韩不悔油盐未尽,口干舌燥
韩不悔那蜡白的唇上抽动了两下,咽下了他递来的几口茶水之后朝着远处那两人瞥去一眼,皱紧了眉头
“哎哟喂,我竟然成了最没出息的!
丢人啊!”
毛诡放声而笑,听到这该从这人口中说的混账话后舒心不少,这就在不知是哪家落寞的富贵作了死当来的金丝大榻脚边,听着韩不悔断断续续地说起自己怎么成了这副丢人模样
他是个散漫的野人,这是从那收养他“钻地鼠”
养父那承袭而来的,玉华司虽也被归总到了旁通小门一流,但终究坛上是只吃素果清茶的天庭神明,修入门下之后早课、持戒、修心以及不可造口业这么些框条却没让他喘不过气
规矩是死人是活,不当着坛上神前放肆是他多年的想法,除此之外便是百无禁忌的混子样子,喜欢在暑热的时候看着自己师兄顾良潇入定得汗流浃背,更爱在自己师父接到哪处坟地怀败,死人坐到了自己坟头上时偷懒,就连人家迁坟掘出的寿材,他都敢挨着睡,浑浑噩噩地过了六年,直到光绪二十七年的上元节毛诡领着两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容貌非凡的道人来了九凤堂,他听到自家师父朝着其中一人提及虽在一城中,却从无往来的水元观……
“老道脑袋怕是不算好了,咱们不见该有五年了罢”
这大夫不知从前是否还抄过锄头下地,无论是敷药还是捆扎自己身上的口子皆是粗鲁得很,他牙关咬紧不愿再丢人,却不知自己这分明痛得眼鼻扭曲还故作坦然的模样很是滑稽
“还不是扫堂“下地”
看着拿点糊口的钱,隔月寻一处,除了去得远了耗些车马的碎钱,也就总是刚好够每日一两的熟肉糙米,三斤花雕和两回进金仙馆睡两晚舒服觉!”
毛诡咋舌撇嘴,满脸不信地打量了他比茅绪寿平日里那些补丁还狼狈的破衣烂裤
“你穿着这绸料子去钻坟?这得是块多硬的骨头才能把你这狂徒给啃成这德行的”
韩不悔料想到他不会嘴上饶了自己,这也确实没了嘴上找趣的力气,索性坦白
“是我贪了!
有人往我这来了封信,附了个大买卖,我打量着还能是比‘六足将军’还孽障的混世魔王么,就往了趟岭南去,结果,反倒还让那女东家救了!”
他将自己如何遇上了个出手狠毒,洋装卑鄙的阴山术士与星罗洞里一番打斗说了个大概予三人,可肖苇本就是接了解袭洪的火急信说那个重金求两味炼尸药草的人在了倚云开才去,他有备而来,自己本以为再跟这人以法而动斗个日月轮换也就能赚到手了那一千‘袁大头’。
怎知肖苇不想多磨,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刀割开掌心,手诀三换念出些语调古怪的口诀,他那一张张携术掷出的破秽符便化了齑粉,一股属于恶鬼的腐臭齐齐撞开了身后六开的大门,那些身上带伤的枪手当即两眼翻白,一番抽搐之后扭曲起身追赶同伴,分毫来自这些同僚兄弟的哭喊,就手下发力地掰断了他们的颈脖,虽说这等吃血养着的兵马哪家旁通都有,但招来的如此神速的……韩不悔终于心慌起来,因为他想到了曾经一屋之中睡前的闲聊,顾良潇与他说起自己是因为一个多时辰,血都快流干了都没调齐五路野鬼才被逐出阴山一脉的师门!
“我本以为要落个晚节不保,成了往后茶楼酒馆里的笑料,怎知那女当家的忽然掏了三张不知哪路术士的符纸,其中一张还是‘保身魄’,这才让我还有口气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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