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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还指望着自己,冯玉贞蓦地生出主心骨,她温声叫女儿先出去,安安不愿意,也只得听她的话,乖乖随着奴仆在外面等。
屋室中只剩两个人,崔净空道先吃饭,两个人久久没有在一张桌上进食,男人的眼睛粘在她身上,冯玉贞有些恼怒,抿两口粥都不安生。
她也没有闲心,直截了当道:“喜安的确是你的骨肉不假,可同你没有关联,她随我姓,你什么也不必管,权当我一人的女儿。”
对面的男人却慢条斯理放下碗,笑道:“嫂嫂又糊涂了,都为我生了孩子,血缘相连,又哪里会没有关联?”
他略微感叹道:“嫂嫂总想瞒着我,虎毒尚不食子,我昨日只是气话,怎么会真对自己女儿下手?”
崔净空起身,绕到冯玉贞身后,见粉颈低垂,心下微动,将手搭在她肩头:“只是麻烦了你那位丈夫这么久,该赔礼道歉,好聚好散才是。
嫂嫂与我择日返京,虽有了子嗣,却至今未拜堂成亲,到时补上即可。”
同她拜堂成亲?
冯玉贞猛地转过头,实在不懂崔净空的意思:“可是我们已经结束了。”
她心思澄澈,现下一点一点拆解开,念给他听:“空哥儿,倘若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大可以当面说出来,你之前助我良多,我理应报答,可如今念珠也已摘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此两清。”
她又周全补上一句:“我之前住在你府上,的确欠着东西,那时吃穿的消耗便以银钱折还给你,如此可好?”
冯玉贞的眼睛太清透,他推测的怒气、不甘、委屈全没有,也没有半点要与他走的念头。
寡嫂是当真要和他散开,并非什么气话。
这些问话,崔净空一句也答不上来。
是呢,念珠自个儿散了,这是天大的好事,自此再不必受桎梏,前两年的不寐之症好了大概,头疼也在寻到她的衣物后渐渐缓解。
只是……崔净空神色莫名,寡嫂的连番逼问下,枉费他聪颖的脑子,汲汲六年后,总算朦朦胧胧意识到了根源所在。
为何非要睡在那个仿制的府邸才能安眠,为何枕在她的衣物之上,闻到熟悉的香气才得以安眠?
又为什么昨日心知冯玉贞就在他不远处,便不知不觉,于陌生之地安心睡了整晚?
喜安是很伶俐的孩子,她只是打了一个照面,瞧见男人气度不凡、衣着华美,心中有数,知晓方才那些一言不吭送饭的全是奴才,这才是幕后主使。
见他久久不言,又走近一步,小姑娘瘪着嘴,委屈得好像快要哭了,又催促一遍:“叔叔?”
崔净空只是被冯玉贞叨念得不耐,来确定冯喜安的安危罢了,这个寡嫂同野男人所生的孩子不过是个碍眼的眼中钉,指望他爱屋及乌是全然不可能的。
然而,他欲离开的脚步却为她停下了。
对崔净空这种少时于虎狼血盆大口下谋生,青年时数次刀尖舔血的人来说,幼童拙劣的伪装压根无所遁形,逃不过他的眼。
可是这点僵硬的伪装,和女孩脸上无辜的神情,一种莫名的玄妙之感凭空击中了他。
他头一次对即将袭来的伤痛抱有期待,不躲不闪,只是立在喜安身前。
崔净空蹲下身,和女孩面对面,目光在她脸上左右逡巡,试图找出一点佐证来。
他出言,刻意激怒她:“你叫安安?你果真不知晓你娘在我手上吗?我想要她如何,她就要如……嘶――”
不等他说完,本就担心阿娘的喜安神情摇动,自打出生以来,冯玉贞虽无万贯家财,却竭尽全力将一切好物件堆在她身前,从未和阿娘分离这样长的时候,冯喜安总算耐不住了。
她从身后掏出什么物件,亮光于眼前一晃,崔净空反应极快,迅速捂住侧颈,那柄斑斑锈迹的花剪顺势扎入他手背,割开血肉,霎时间血流如注。
好在喜安年幼,又一日未曾进食,哪怕心性狠绝,看准时机,力道却小,也不算快,所幸花剪刃口发钝,因而并未洞穿手掌。
冯喜安失了手,知晓彻底处于劣势,她本能后退数步,后背紧贴墙壁,以防被逮到。
方才刻意装出一派天真总算卸了下来,父女二人尽管相貌各异,冰冷、漠然的神韵却刻在眉梢,冯喜安幼嫩的脸蛋上溅着血,同崔净空平日的神情十成十的相似。
血沿着刀口一路奔涌,袖子滑落在手肘处,血淌下右腕,浸湿了逐年黯淡的长命锁,字迹和花纹都描上了暗红的血色。
崔净空抬起另一只手,将仍然竖在手背的花剪拔下,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将花剪捏在掌心,饶有兴致地瞧着,冯喜安警惕地盯着他,却见这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不仅不怒极来捉她,反倒魔怔似的低声笑了起来。
越笑越畅意,不急着止血,任由血滴落于地,无止境地淌,汇集成脚旁的浅洼。
田泰端着膳食,身前另有一奴仆提灯照路,走至院中,便听见男人的笑声。
这几年伺候下来,崔净空面若冰霜的时候田泰看惯了,哪怕年初擢至刑部尚书,都未曾如此。
现下这几声笑,已是近些年最为快意的时刻了。
两人走进,田泰的喜悦和好奇顿时被吓退了,乍一看到崔净空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愕然一惊,往下一瞧,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正在不自然地发抖。
他急着上前,忽然发觉手上沉甸甸的,赶忙把膳食塞给一旁的奴仆,慌乱道:“主子,奴才先拿衣服压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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