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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复杂至极。
那散修往复来回多了,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善是恶,为何曾经做了那么多善事,后来又能做那么多恶事?
为何后来杀人啖肉都不眨眼,回到过去看见亡魂作祟,却还会忍不住出手救人?
后来往复得多了,他便麻木了。
他反反复复地过着那数十年的生活,这样不行便那样,那样不行再换一样。
以至于有时候他会忽然怀疑,自己才是唯一无家可归的亡人,困在那数十年形成的局里。
再到后来,他甚至忘记自己这样反复回去究竟想要什么了,只记得这种“想要回去”
的执念。
……
那是灵王接过的最麻烦的天诏。
因为那名散修往复了太多回,仅仅是他一个人,就衍生出了数十条不同的线。
乌行雪记得太清楚了……
每一次的起始,都是他飞身落于京观,站在那座不见光亮的高塔之下,仰头看着塔上悬垂的钟。
他总是抬手合上银丝面具,遮住容貌,再一拨剑柄,走近青灰色的冷雾之中。
穿过冷雾,他就会落在其中一条线上。
他看着那位散修走着既定的路,直到抓住因果转变的节点,然后提剑斩得干干净净。
每斩断一条线,他总要再探查一番,清理掉一些错漏的细枝末节,确认一切无误再奔赴另一条。
而确认无误,就意味着他要看到那些关键事情发生……
于是他辗转于那些混乱的线里,斩杀、清理、探查。
他得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位散修每日提着驱灵灯在京观巨大的坟冢中静静逡巡,再去塔顶敲响那枚古钟。
看着他先助人救人、再害人杀人;看着他由善至恶。
他还得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那些被收留的孩子,依次落入虎口,一个接一个死去,变成受人控制的行尸。
他有时候会在尸首边站上很久,但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握剑的手始终很稳,站在雾里时也总是身形长直。
他戴着面具,所以无人知道面具下的那张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他总是站着,良久之后甩去剑上的泥星或是血珠,转身没入浓雾里。
到后来他看了太多次散修的生平,看了太多次孩童死去,看了太多次尸山遍野,每一条都是由他掰过来的。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厌弃感。
他也不清楚那忽然横生的厌弃感从何而来,又是冲着谁——是厌弃那些行事不顾后果的人,还是也包含提着剑仿佛旁观者的自己。
清理掉所有乱线后,他回到了正常的时节、正常的人间。
很巧,那时正值三月,于是他去了一趟落花台。
落花山市刚开,灯火连绵十二里,映得满山胭脂红。
他没有既定的去处,只是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人海中,看着那些热闹的摊贩推车,以及弥漫成岚的烟雾。
他倚着客店门柱听说书先生满嘴跑马,听了几场锣鼓喧天的戏,拿模样讨人喜欢的糖糕吃食逗过一些小娃娃。
那是他在人间逗留最久的一次。
但因为他穿行于混乱交错的线里,不耗真正的时间,所以在其他所有人看来,灵王离开仙都不过区区两日,而那两日几乎都在落花台。
没人知道那段时间他见过什么、做过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为何会那么喜欢那个热闹的集市。
萧复暄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说,在京观见过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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