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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瑛这些日子连轴赶路,加上心中焦惧其实早已累得精神疲乏,实在不愿意费心思在不相干之人上。
回身把食盒重新提起,努力端了一抹笑容轻快地往黑暗尽头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阴暗潮湿遍布斑驳的墙上点着几盏泛着铜锈的油灯。
正中还有一枝五头烛盏尽数点燃,所以不过数丈长宽的牢房里光线并不算很差。
一个衣饰尚算干净整洁的人坐在一堆稻草上,正在伏案奋笔疾书。
听见过道动静的顾衡抬起头时几乎傻了,他身形一动立时扑过来抵在臂粗的木栅栏面前急呵道:“你过来干什么?谁叫你过来的,童士贲那个家伙是吃屎的吗,竟敢让你独自一人到这种地方来?”
顾瑛心中酸胀得几乎落下泪来,她看着几乎已经削瘦得不成样子的兄长痛如刀割,低低泣道:“我有三个月没有接到你的平安信,就知道必定出了大事。
童士贲把我一个人关在乡下的宅子里,让我听不到看不到,凭着一道大门就想撇清你我之间……割舍不断的联系,简直是妄想!”
顾衡一怔,一双执惯笔墨的手陡然青筋暴起,双目立时变得赤红如血形状骇人,嘴唇发抖喉咙一阵发紧,“你在信里明明说你和他过得很好……”
顾瑛一出口就知晓不妥,后头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高大栅栏投下数道阴影,面色就尤其显得煞白仓皇。
她不由暗悔自己在悲愤之下,竟然忧急太甚以致言语太快。
但转念一想,如今兄长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茫然四顾举目无亲上告无门,还有什么遮掩的意义?
就略过这茬不提转身揭开食盒,将一盘盘精致的吃食端了出来,不在意地浅笑道:“从前在家里时你就常骂我是个死脑筋,看来这辈子怎么也改不掉这个毛病。
自从七年前我知晓童士贲和他寡居的表妹苟且在一处,膝下连儿子都悄悄有了时,我们两人之间的夫妻情分就彻底完了。”
顾瑛垂着头,一身素面靛青褙子软软地塌在地面上。
一向爽利干脆的人看起来就像纸片一样单薄,神色间隐隐带着几丝怅然伤感,“女人嫁了人,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命。
遇着这样的污糟事,我怕家里人担心又怕说出来丢人,就从来没有跟你念叨过。”
顾衡一时有些怔怔惘然,一直笃定信奉的事实忽然变得轻飘无依。
他忽地重重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往日在京里偶尔碰见时,童士贲还时时在我面前夸赞于你,说你如何贤惠大度如何温良体贴,如何孝顺公婆友爱姑嫂,我真的一直以为你们过得很好。
他这人行事向来有些瞻前顾后,我只觉他人品有瑕,却从未想过他胆大到连这种事也敢糊弄我!”
顾瑛眼眶里委屈的泪水再也包不住险些滚露出来,她背过身袖子胡乱揩了一下眼角,转过来时又是一张明丽笑颜,“快些尝尝这几样小菜,是我今天早上才借了客栈里的厨房弄的。
只是时间匆忙了一些,没来得及弄你最爱吃的烩三珍。”
顾衡这些年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情知方才的失态只怕全数落在了妹子的眼里。
她性子向来稳沉持重不多言多语,有什么心事就喜欢存在心底,即便真的遇到什么愁事也是报喜不报忧。
看见自己这幅形态,她还不知道会如何多想呢?
片刻之间他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依言端了细瓷饭碗,浅浅刨了几口后在心中快速地合计一番,缓道:“你莫要心急,我在老宅的槐花树下埋了一盒书简。
是用油纸包裹好的,放多少年都没事。
你去取出来仔细翻看过后记住所有的内容,再重新妥善放置在另一个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恨道:“那是我往日存的一些要紧之物,其中就有童士贲在任上贪赃枉法的铁证。
虽不能利落扳倒他一解心头之恨,却能让这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从此再不敢小觑于你,必定可保你下半辈子的尊贵体面。”
顾瑛看他在这个关隘上还在为自己费神谋划,心头又怜又痛,只觉胸腔里哽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忙掩饰般侧转身子将带来的酒水细细斟上,这才似有若无地问道:“……哥哥你这般殚精竭虑汲汲营营了半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衡手中的酒杯险些没有捉稳,香醇的酒水一下子就泼洒在的地面上,狭小的牢房里立刻弥散了沁人心脾的酒香。
好半天之后他才微微垂下头,伸出食指掸去身上不慎沾到的酒水。
地牢里油灯上的火苗不住闪烁,在他脸上留下半明半暗的阴影,“能为什么?你知道我满腹经纶志向远大,总觉得怀才不遇所托非人。
好容易遇着一位天璜贵胄难得对我青眼有加,为搏一场滔天富贵自然什么都顾不得了。”
顾瑛满腹酸楚,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扯了一下嘴角,却什么也没有多说。
她拿起酒壶缓缓续杯,转而轻轻叙起家常,“这是三蒸三酿的浮来春,兄长容易上头还是不要多饮的好。”
停顿了一下,声音越发暗涩低沉,“这些年倾慕兄长文采的女子也不少,怎么就没有一个看中的吗?要是膝下有个一男半女,也用不着我来给兄长倒酒了。”
顾衡明明知道她是转移话题却没有揭破,皱着眉头饮尽一杯后摇头嘲道:“有你这个傻女子帮着童士贲粉饰太平,让我根本就没有防备他,十年的水磨功夫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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