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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忙的工作、恶劣的环境、沉重的心情,让葛爱娣也不由得把注意力转向了比她更惨的区域,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这几日基本都没睡超过五个小时,雨势稍小,就要立刻跋涉出去查看包干区,点验人员补给,及时输送物资。
同时,他们这个小孤岛,和城内也是完全断了联系——别说城里,就是码头别的区基本也是无法交流,作为负责干部,她得一直坚持到飓风警报完全解除,码头恢复正常秩序才能回家。
葛爱娣只希望徐大发够机灵,能来给送几件衣服,顺便报个平安。
城里一般是没什么事的,但这一次雨大,怕有内涝,家里被淹了没有?玻璃碎了没,漏雨了没有,修葺屋顶的泥灰,也不记得有没有存货了,还有她的雨鞋已经快被穿烂了,徐大发要是有心就把他那双拿来好替换……
“哎,回城的路清出来了没有?”
“没呢!
还是乱糟糟的,人手都去抢修蒸汽拖拉机了,说是要赶紧上油,不然真锈蚀就麻烦了,得趴窝!”
“我早上去甲区吃的饭,听说城里也还乱着,顾不上来修站前路,说是内涝死了好些人——这还不算完,那老城区整个被吹走打烂了!
犹如废墟一般!
十数万人无家可归,连明日的饭辙都没有,城里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的。”
“是吧,这一次风真是邪门了,听说竟是拐了个弯,都没从琼州过,直接上的我们羊城,别说老城区了,就是新城区也有整个家被搞得破破烂烂,屋顶掀了的——所以我说,这新式房子好啊,那老式屋顶,什么都好,也能防暑,够通风,就是扛不住风,风一大,整个顶都被掀了的,人在屋内躲着,都直接被吹出去!
这样失踪了好几个人,屋子门还锁的好好的,人都被吹飞了。”
巡视完一圈,葛爱娣去港务局汇报情况时,一路就听到乙区、甲区的力工在议论,甲区离站前街最近,消息自然也最灵通,光是这么听着,她都忍不住的焦躁,生怕她不在家,葛谢恩不听话,家里也损失惨重,又或者徐大发出去救灾巡逻遇险——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他们家没有被揭顶的风险,这么想,修平顶房虽然的确热,但也是正确的。
“说不定,这一次城里死的人比我们码头还要多。
码头这一次倒没死几个,听说就我们甲区死了俩,一个是扎货的时候从货堆上摔下来,后脑着地。
再一个就是去领补给,走得太靠海,直接被浪卷走了。”
“我们防灾备灾做得好,这也是自然的。
城里人都太掉以轻心了,又没有港务局盯着……居委会干喊两声罢了,也不能罚钱。
不遇到事情还好,遇到事情了,可不就乱糟糟的?还是咱们码头好,井井有条的,物资什么的都给备好了,现在城里,连水都没得喝,这人是渴不得的,给喝了污染过的河水井水,怕不是很快就要出瘟疫了。”
“如此看来,还有得乱呢!
怕不是要死个千把人才算完?对了,你们要进城的话,可得穿好雨鞋,连国宾馆的玻璃都掉完了,现在街上很危险,穿草鞋是搪不牢的,往年都有这样的,灾中没事,灾后干活的时候,把手脚一割伤,污水里一泡,发起烧来,最后没命、截肢的,多得很!”
力工们按理其实也是不好擅离的,但这条规定执行得不算太严格,灾后回家看看这属于人之常情,力工反正收入也不算太高的,根本不怕罚,只有吏目被牢牢束缚。
这些力工明显有溜回家看过情况的了,回来说嘴,都说城里损失更重更混乱,码头边刮倒龙门吊的大风,入城更是造成极大的破坏,大树被连根拔起的都有不少,砸死人的也很多,不少联防队的人都受了程度不一的伤。
这话无疑给葛爱娣添了心事,回答办公室,没见到家里人捎来的口信和物资,她心就提得更高了:这几年来,只要一有飓风警报,港务局全员备勤,基本都不能回家,家里人也知道他们辛苦,灾后都会来港务局送点东西,由内勤放在工位上,一个是报平安,一个也是报个家门,内勤如果收到什么消息,也会告诉他们。
徐大发没送东西过来,或许是因为前几次城里都没受大灾,还顾得上,这一次则自顾不暇,也或者是因为站前街还没疏浚出来,那些力工都是抄小路或者跳房顶走的,徐大发没那个身手和决心。
大概总不会是因为他出事了,定有别的缘故。
多年夫妻,虽然谈不上什么情啊爱的,但已是彼此长成骨肉般了,没收到家里的平安消息,葛爱娣心里很不得劲,做了汇报之后,又陀螺般投入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但却总觉得吊着一口气,始终无法完全放下这件事。
这一整天又是协调物资,确保食水供给,又是各种填表找人,下午回包干区又巡逻一遍,确定丙区后天早上应该能恢复工作,已经是累得头晕目眩了。
到了傍晚,她本该回丙区临时指挥中心去歇着,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港务局看看,宁可一会摸黑再回:电肯定是停了的,电线杆都倒了很多根,码头这里除了港务局本部有蒸汽机发电机保供电之外,别处都是用回煤油灯照明。
葛爱娣是负责干部必须在丙区过夜备勤,摸黑在码头走,在大灾刚过的阶段其实是比较危险的,很容易绊倒受伤。
但她也实在放心不下:都过了一天了,站前街怎么也疏浚出一点来了吧,不至于完全不能走,就算大发受了点伤,谢恩不懂事,福顺是个贴心的,应该也能想到来给她报个信。
夕阳沉沉,海边一片金鳞万彩,平静得就好像昨日的狂风暴雨都是幻觉,只有那一阵阵剧烈而复杂的臭味,提醒着她这一切并非妄想:码头边剧烈的异味找到源头了,果然是一头死猪卡在岸边翻覆的渔舟之下,船刚一翻开,那股子味儿就熏得人退避三舍。
葛爱娣恰好撞到了运尸身的推车队,连忙快走了几步,从车队边上超过去,免得一路都吃臭气:除了死猪之外,还有死鱼、死鸡乃至于只剩下零星部位的人尸,一条人腿,裤子、鞋都还在,但主躯干却不知去哪里了。
葛爱娣随意瞥了几眼,也是心里发毛,她好些年没见过死人,仔细想想,十多年前村里年年有人饿死、病死、争水争肥械斗而死,有许多被随意抛弃在乱葬岗的日子,竟如一梦,不知不觉间已经全忘光了,这一次天灾似乎反而才让她清醒过来,又好像陷入一种新的虚幻感:似乎过去十几年曾让她无比欢欣鼓舞的所有进步,其实也都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骄傲,在自然面前,人的所有挣扎都极为渺小,生产力再怎么发展,也无法改变人的命运——被自然随意摆布的,只能随波逐流的小小动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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