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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致深十六岁离家,十年过去,曾经以为死了的人又活了,一身军装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人人都赞小三爷人中龙凤,威风八面,将星耀彩,前途无量。
徐致深在前堂稍稍应酬过族里几位长辈后,立刻往后堂去,还没到,白太太就已经飞奔了出来,看见小儿子,起先定在那里,两只眼睛一动不动,仿佛不敢相认,等徐致深到了她面前叫娘,白太太眼泪涌了出来,伸出手,作势狠狠要扇他耳光。
白太太个头还不到儿子的肩膀,徐致深赶紧老老实实蹲矮了些,等着耳光子下来,那巴掌快要落到脸上时,白太太却一声“深儿”
,抱住了儿子。
“混小子!小时起就知道你皮,不服管教,没想到你竟还狠心到了这样的地步!你不娶亲就不娶,娘难道还会把你捆进洞房不成
?你竟然一走就是十年!中间连个信都不传回来,我还当你已经没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白生了你了……”
白太太一边哭,一边骂,一边狠狠拧他胳膊肉。
徐致深哎呦一声,作势捂住了自己的胳膊,和刚才在外面时威严又不失彬彬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的亲娘哎,疼!饶了我吧,前几天刚摔了下,胳膊还没好……”
白太太立刻停了下来,紧紧捉住儿子的手,一脸的紧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你怎么不早说!娘这就叫人去请跌打郎中,你忍忍……”
徐致深又哎呦哎呦了两声,顺势反手握住了白太太的手,牵了她往里,笑吟吟:“本来是疼,看见我娘,就全好了。”
白太太对这个小儿子的印象,原本还全停留在了他十六岁前顽皮少年的模样,当时就是头疼他不听管教,整天想着出去闯荡,这才和徐老太合计早早给他讨一房媳妇,好让他定下心来,却没想到他翻脸,说走就走,十年后的今天才想到回来,刚才乍见到儿子,见他像是换了个人,一身戎装,英武逼人,起先有点不敢相认,等打骂几句,被儿子这么一撒娇,就是有满腹的怨气,也立刻全都消解了,只剩下了欢喜。
白太太拿帕子抹了抹眼睛,笑道:“快去吧,去见你奶,在等着了。”
徐致深应了一声,快步去往徐老太的堂屋。
门口全是女人,因为徐老太喜欢大红大绿,这里就站成了一排红绿相间的人墙,都笑眯眯地望着他。
里头那几个年岁大点的姨奶奶,他自然还记得。
他走的时候,大奶奶也已经进了门。
于是上去各自叫了一声,又见边上一个白肤尖下巴的年轻妇人,摸着手上戴的尖尖的金指甲套,靠在那里望着自己,猜她必定是隔房老二家的,叫她“二嫂”
。
招娣哎呦一声,笑了,“还是三弟眼力好,不愧是上阵摸枪的,我还想着要自己先叫三弟呢,没想三弟先认出了我。”
边上女人也一齐笑,忽然听到里屋传来徐老太的咳嗽声,急忙让开一条道。
徐致深含笑点头,从女人们的中间穿过,走了进去。
徐老太还是盘腿坐在那张老红木床上,沉着脸,一动不动,徐致深却脸上带笑,飞快朝着徐老太走去,快到她跟前时,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哎了一声,脚下打了个趔趄。
徐老太一惊,两腿一松,下意识地倾身伸手接他,下一刻,却见他哧溜一下,直接就滑到了跟前,单膝跪在地上,抱住了她的膝,轻轻摇晃,又仰起头,笑嘻嘻地说:“奶奶,不孝孙儿回家了,您气力攒够了没,孙儿身上发痒,就等着奶奶揍呢!”
徐老太定定端详着小孙儿的那张英俊的脸,一动不动,半晌,眼睛慢慢泛红,伸出手,抚摸他的头,点头道:“记得回来就好!奶不揍你,也揍不动了。”
徐致深少年时桀骜无比,只觉长义县的这座徐家宅子,就是绑死他的一个牢笼,终于得了借口脱身离去后,犹如蛟龙入海,鹏翔九天,早几年根本就没想过家里的事,何况家里还有大哥。
直到几年后,在南方经历了那一场生死之战,才想到给家中去了一封信,向他们报自己平安,却不想战局纷乱,也不知道信在途中丢在了哪里,此后,时局依旧动荡,终年戎马倥偬,他又数次经历险局,见多了昔日同志翻脸无情,曾经好友勾心斗角,身后如有推手,令他在刀锋不断涉险前行,知身处乱世,时局沉疴,而权力却伸手可得,和野心交织并行,经历的多了,少年的热血和抱负终于慢慢冷却,他成了今天的徐致深,也终于在十年之后的今天,得以趁着此次南下之机,转回曾经被他视为牢笼的家乡。
他还没回来的时候,就经由王副官的口,得知自己当年的信并没有被传送到家,徐家人都以为他多年前就战死了,虽早已经心硬如石,但等亲眼看到白太太鬓边多了白发,老祖母干瘦成了一团,回忆起当年她们对自己的疼爱,心中难免还是愧疚,为了冲淡白太太和祖母的悲伤,这才故意有了刚才的一幕。
此刻被徐老太这么一声,抚摸着头,他沉默了下来。
那么大的一个人,就像个孩子似的,安静地伏在干瘦老太太的腿上,一动不动。
徐老太抚摸了片刻日思夜想的小孙儿的脑袋,等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叫他起来,让他坐下,问了些他在外头的事。
徐致深有问必答。
徐老太笑。
“我也不懂你那些事,你出息了就好。
这么多年,你也不小了,在外头,可曾娶亲了?”
徐致深微笑:“还没呢,奶奶。”
徐老太点了点头:“你应该也知道的,家里以为你没了,早几年张罗给你娶了个媳妇过来,原本是想让她给你养过继儿子的,现在你回来了,那孩子自然给送回去了,只是你这个媳妇……”
徐老太迟疑了下,指了指边上的旱烟管。
徐致深并没说什么,依旧微笑,若无其事,亲自点烟,点着了,吸了一口,等火大了,烟丝冒出吱吱的声,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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