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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郁姬从裴序光处回来了之后,便是一夜的辗转反侧,再难安枕。
个中原因,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明明她应该开心的,明明她应该从此彻底长长抒出心里的那口郁结之气的。
可是真的见到了那个身为罪魁祸首之一的男人之后,她却反而没有那样的高兴。
情天恨海,几十年的恩怨怒仇,最后似乎谁都不是赢家。
见郁姬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高桢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甜茶,轻揽着她的腰肢,用这种沉默地陪伴来安抚着她。
郁姬睁着干涩的眼睛,忽然开口问他:“你觉得,我该继续这样恨他恨下去吗?”
高桢搂紧了她,“恨,恨吧。
本来就是他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活着的人如何弥补如何追悔,既然他的弥补和追悔并不曾让母亲和外祖母的日子好过上半分,那就都是不存在的。
有或者没有,并无区别。”
这话给了郁姬莫大的安慰。
她喃喃自语,“是啊,我母亲和祖母活着的时候压根没有受到他的半分好处,既然活着的时候并未享受过,又何必还记他的什么恩情,叫我心中这般痛苦折磨呢?”
离开濂州的前一天,郁姬终是带着女儿雁雁,又去那个地牢里见了裴序光最后一眼。
见到她的孩子,裴序光似乎显得尤为激动,仍旧是挣扎着有些想上前看清她们母女的样子。
这几日下来,他整个人越发瘦骨嶙峋,憔悴苍老,可是那双狭长的浑浊双眸间反而迸发着异样的光彩。
他唇瓣哆嗦着,伸出一只皮包骨一般的手臂,想要抚摸被郁姬抱在怀中的雁雁。
可是那双手伸出来实在是布满脏污尘土和点点血痕,和粉嫩白胖的雁雁格外不相衬。
裴序光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想要在衣服上用力擦净。
但是他的衣服也太脏了。
这都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
于是他最终也只能颓然收回了手,只睁着一双卑微祈求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郁姬。
郁姬哄了哄怀里的女儿,
“不劳老先生记挂我,更不劳烦老先生记挂我母亲和祖母。
我如今已嫁人生女了,万事顺遂如意。
夫婿是陛下亲册的沃野防御使,正四品龙骧将军,弋州高桢,婆家就在濂州隔壁。
我女儿是去岁三月生在沃野的,如今一岁多,健康活泼。
夫婿待我和女儿都是极好。
这孩子生得像我,想来也会像她外祖母和曾外祖母吧。”
裴序光凝神听着她说话,缓慢地点头:“好、好、真好啊……孙女婿——徽兰的孙女婿年轻有为,待你也好,这孩子也这样可爱,我真是……”
他猛然擦了一把泪,泣不成声,“我这辈子也安心了,再没有半分不安心的,能这般死法,真是痛快。”
郁姬浑不在意地轻笑:“老先生心里是真为我高兴,还是在心中暗骂我攀上高枝,谁又知道呢。”
裴序光已无法再和她辩驳剖白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靠回地牢的墙壁上,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满足和痛快。
——是当真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的满足和痛快。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都是枉然,永远都沉浸在失去徽兰和女儿的痛苦中。
如今临了了,有个年轻的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妻子和女儿的下落,告诉他,她是他和徽兰的血脉后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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