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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陛下离去,独留我与班婕妤在原处,四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见她端然坐定,望着水流,像是入定了一般。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方才的问题萦绕于心,或许能求助于这位当世的樊姬。
我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今日听姊姊赋诗,觉得姊姊真是人中仙品。”
她转过脸来,嘴角含笑,微微颔首道:“姝妹妹过奖了,今日读妹妹的诗,觉得才是不俗。”
“姊姊之才,仰之弥高。
我不过是雕虫小技,承蒙姊姊与陛下不弃。”
我奉承了两句,接着说道:“且我尝听闻,姊姊极通史家之学。
都说读史使人明智,如老子所言: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而管子中亦有: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
我也愿承圣人之言。
只是近日读到一个故事,有些不解,不知可否请教班姊姊?”
她却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妹妹可是听陛下所言?此乃陛下过奖罢了。
妾虽好史书,但万不敢说通于此道,亦难为人师,何况史家之言,各有千秋,并无定论,不一定能解妹妹之惑。”
我却下了决心,必要请教这个才女:
“班姊姊过谦了。
女子囿于后宅,不像男子可以谈经论道,切磋文才,也可以受教太学,蒙明师传道授业解惑之恩。
像我这般,未得开蒙,只是略识几字,粗读书卷,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虽说开卷有益,但若是真遇到难题,无人解惑,自己答疑,自说自话,恐怕误了圣人本意,反而损人不利己。”
说罢,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或许,对德行也是有伤。”
她大约是听到“德行”
二字,有所触动,她既以贤德要求自身,必然也不能见着她人德行有亏,便动了恻隐之心:
“姊姊既年长你几岁,又自小与兄弟一同受学,得遇名师指教过一二,妹妹若是不弃,倒是可以一同探讨。
只是史家之学与圣人之言不同,并不能一言蔽之,或有对错之分。
唯有以史明鉴,以史省身,方是史家作书之本意。”
我点头笑着,表示感激:“我近日读了楚庄王与樊姬之事。
说楚庄王成霸业,樊姬当记首功。
樊姬之贤,是后世效仿的榜样,并无异议。
只是读着读着,忽然心生愚见,倘若樊姬生于商周末世,为商纣、周幽的后宫,该当何为?”
她微微一愣,但旋即笑道:“姝妹妹不光作诗有巧思,连读史也有不寻常之见。”
我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满心期待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犹疑了片刻之后,她又缓缓道,“只是,商纣周幽,既被妲己、褒姒狐媚惑主,后宫无道,当难有樊姬。”
我接过了她的话:“女子去处,本就身不由己。
樊姬未生于商周末年,而是成了楚庄王的后宫,也算是其之大幸哉。”
见她尚未回答,我便又接着说了下去:“她不吃禽肉,以劝楚庄王毋终日游猎,玩物丧志,她不施粉黛,一身素色,只为劝导楚庄王莫沉迷酒色,荒废朝政,她痛斥楚庄王,沉迷绕梁古琴,辍朝七日,楚庄王终能问其缘由,并躬省自身。
“可倘若楚庄王换成了商纣,周幽,他们有了美人在怀,满心满眼均是新人之色,新人之美,可还会在乎樊姬的一举一动?可还能听得樊姬之言?恐怕痛斥主君,最后只能落得姜后无辜惨死、申后无过而废的下场。”
她神色有些凝重,幽幽道:“商纣重刑厚敛、拒谏饰非,忠如比干,尚因谏而死,成汤之业,覆于一旦,而周幽色令智昏,不恤国事,荒淫无道,樊姬一己之力,无力回天,于妲己、褒姒之下,自不得善终。”
说罢,她叹道:“所幸,楚庄并非此二人,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
我却继续追问:“班姊姊觉得,她是因楚庄尚且能躬省自身,能浪子回头,才不遗余力,苦苦劝解?倘若她的楚庄王以良言为逆耳,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她可还会如此?或许,独善其身,不去搅那浑水,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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