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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门外进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见了小孩,一把抱到了怀里,他也是竹竿似的,眉眼之间与这小孩有五分相似。
他见了屋里的生人,有些局促,把小孩子放了下来,让他去一边玩耍,然后冲我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在认出我的一刹那,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他的叔母又笑着对他说:“这位便是阿姝姊姊的夫君。”
他端详了一番眼前的男子,毫不避讳地露出了惊愕之情:“不知为何,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我的心里一惊,忽然想起了那一年的上巳节前日,皇帝的大驾从平县的街市中穿行而过,山呼万岁的声音中,一个少年缄口不语,目光直直地盯着六乘马车,像是一波倒伏的浪潮中,立于潮头之上,毫不生畏的弄潮儿。
公子却笑着说:“看来,我与此地算是有缘。”
我有些尴尬,而周义的眼神又一直盯在公子的身上,便随意找了话题,问道:“周义,如今你可还看书?”
周义点点头,初夏的日头在他脸颊上涂上了一抹绯红:“姊姊离开闻道乡之前送给我的书卷,我一直留着。”
他的话同他脸上的肉一样少。
兰芝这时也笑道:“周义这孩子,自你们走后,跟魔怔了似的,日日捧着书,去那田间地头也抱着书卷。
我常说,一个农人,要读什么书?可这孩子倔,说什么也不听。
还说,不光他要读书,以后等长清长大了,也要读书。”
“孩子的名字是——长清?”
“是,这名儿也是周义起的,长清,周长清。”
兰芝答道,语气有些凄然。
我的心一惊。
长清——长清宫,便是他的阿父永远留着的地方。
孩子以它命名,注定要含着恨意和遗憾活下去。
王公子却仿佛来了兴趣:“这名字倒是有趣,可是万古长青的长青?”
周义本是缄默了半晌,突然抢在他的叔母前回答道:“公子可知当今圣上修建的长清宫?便是长清宫的长清。”
他的声音不似以前那样高亢,而是变得沙哑低沉。
王公子诧异地问道:“为何和长清宫的名字一样?”
少年也席地而坐,正好坐在他的对面:“建始四年的元夜,孩子的阿父被长清宫的角楼压在底下了。
孩子叫这个名字,一是念着他的阿父,他阿父还在那长清宫的角楼底下尸骨未寒,死不瞑目。
二是让他记着他的阿父是怎么死的,是因何而死的。”
“周义!”
我和兰芝一同喊了出来。
周义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停下他的话,而是咬着牙往下说:“——正是因为天子无道,贪图享乐,苛税苛政,横征暴敛。”
“建始四年,建始四年——”
王公子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他一只手握着茶碗,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青筋毕露,好像马上就要将这个陶器捏碎,嘴里则低语着这个时间,好像在努力回忆这个不起眼的年份。
须臾,他抬起头来,向着这个少年说:“那年元旦大雪,是天灾。”
“若不是天子要造那作孽的行宫,若不是他急于享乐,冰天雪地也要赶工期,何至于一场大雪就使得角楼倒塌,何至于平白死了这些人?可怜我叔父,在我大母丧期不满三日的时候就被那恶吏带走,竟是再也没有回来。”
王公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愠色,又问道:“居丧不满一年者,可免于劳役。
为何你叔父没有免?”
“贪官污吏,沆瀣一气,串通苟且,使了银子的公子哥儿才可免,可朝廷又有人数规定,故而,丧期未满的,家有不足一岁小儿的,还有体弱多病的,只要手脚齐全,谁能得免?”
周义愤然说道,不知不觉也握紧了拳头。
“朝廷对死伤者应当有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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