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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殿,我便看到了一整排青铜器的编钟,乐师肃立一侧,这便是方才乐声的来源。
十九个编钟庄严而又肃穆地排列,朱漆架子顶部有着鎏金青铜飞龙浮雕,龙行云间,昂首向天。
钟身呈扁凸状,有几何纹与蟠虺纹。
形如骆驼或是金牛的青铜错金神兽伏趴于地,背上连着一根长长的铜柱,托着编钟的架子。
而宫殿四面东南西北的墙边,皆有这样一堵编钟或是编磬,让这个声音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或是从我的心里出来,形成了回响。
这是第一次,它们不以博物馆中一身风霜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我几乎想要停下入殿的脚步,伸手摸一摸这在历史长河中轶失的文明,再听一听钟磬之音的绝响。
好像有人从身侧狠狠推了我一把,我身子一歪,几乎跌倒在这堵青铜编钟上,回过神来,只见众人已经纷纷伏跪在地,向殿上的人磕头作揖,阿昭本在我身侧,使劲拽了一把我的手,把我也拉到了地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我跟着磕了头,然后直起了身来。
坐在殿前中央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玄色的朝服,头戴通天冠,不过由于离得并不算很近,我依旧看不分明他的眉眼。
为何是“依旧”
?
建始五年的年初,尚且没有因东郡治水成功而改元成河平。
那正是我初到汉朝的第二年,豫州多郡苦于旱情,飞蝗成灾,天子前往嵩山祈雨,他的大驾在上巳节前日经过了我所生活的平县,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天子驾临的喜悦,以及对于即将到来的风调雨顺的喜悦。
“万岁!
万岁!
万岁!”
这个声音像海浪一样席卷,而人们在这个声音里也像落潮一样倒伏于地。
天子六驾的乘舆就在这潮水之中,悠悠而过。
他那时候头戴十二旒白玉垂珠的冠,目视前方,并没有转头看一眼街市两旁对着他山呼万岁的人群,只留给我一个轮廓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我的乡人一连数日的遐想与谈资。
我的邻人,五十出头的王阿婆站在本该一片新绿却因将近一年未雨而苍黄一片的田垄中间,向众人解释,天子的轮廓像极了她远在兖州的小儿。
周围人信服地点头,并补充道:她的小儿或许正因为沾了这一星半点的天子气象,而平步青云,如今已经当上了亭长,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王阿婆深以为然,插起了腰,立在众人中间,宛如自己也沾上了一星半点的天子母后的气象。
而另一位怀抱黑瘦小娃的妇人,则不顾怀中小儿喝奶正酣,朝周围人举起她的孩子,力证这孩子的眉宇与天子如出一辙,在他人质询的目光里,她又急急地解释:只是一个白,一个黑,而孩子又因突然失去了嘴里衔乳,大哭不止,小脸皱成一团,使得本来九分相像,变作了不到三分。
还有人称,天子与他一样身量,身高八尺,虽然我至今都并不明白如何一眼便精确估计出一个坐着的人的身高,但周遭无人质疑,而是频频点头,那人在大家的称道中幸福地笑着,挺直了腰,眼神氤氲,仿佛自己的褐衣已然变作了天子的锦袍。
他朗声的笑还惊起了身后正在啃食刚探出头的粟米幼苗的蝗虫,但为了不失威严,他立在原地,学着天子的模样,一动不动,目不斜视,仿佛蓦然袭来的不是沙尘般扬起的蝗虫,而是黄袍加身。
思绪这般纷飞的瞬间,我心生了好奇,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天子是否真的有王阿婆小儿的一般的轮廓,以及那黑瘦小娃皱成一团的眉眼,结果正对上了他的目光。
幸而此时恰有坐在上首的大臣起身向他举杯,这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钟,便转开了。
只见他笑着举起了面前食案之上一个通体洁白的玉卮,一饮而尽。
可旋即落在我身上的,是一个凌厉的目光,来自于肃立在天子身后的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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