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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好过,其实比夏天还要好些,卢定芳过世时几个人在这儿守棺,人都险些给蚊子抬走,山上的蚊子毒,一咬肿一片,奇痒无比,过后还留一片黑色的疤。
索性现在这些老风俗都在慢慢改变,也是因越来越多的人安葬在公墓的缘故,巴掌大的坑埋比巴掌还小的盒骨灰,关键还漫山遍野都是墓碑,别说夜里去守棺,白天让你一个人去心里都怵得慌。
相比守棺,守灵就实在好受太多了,一来在屋里,二来不像荒山野岭还有其他坟堆野鬼,棺材里是自己的亲人,流眼泪数心肠还来不及,没等后怕已经上山了。
潘运这里上半夜也是五六个人,他和忠承,忠传,陪忠传留下的陈德芳,陈德芳母亲,和老张。
忠传在这屋里坐一天了,除了中午晚上两顿饭,连厕所也没见她去过,忠承老早催她:“姐姐去后面睡吧,跟老汉一起,大嫂把姻伯她们都一起送后面去早点睡。”
陈母道:“不着急,不着急,早了也是睡不着,这哈儿老了反而睡不着,没得恁多瞌睡。”
老张坐在靠墙的板凳上,动一动,一后背白墙灰,他大约如今才真正醒过来潘天发真走了,一直到他上山都在灵堂门口坐着,也不多话,光目光迟缓的盯着某一处或发呆,或打瞌睡。
有哪个子女进来或在跟前说话,稍坐直些起身来,目光一直围着他,等她们散了,又还靠回墙上去,继续发呆,或打瞌睡。
忠传则在这屋里坐了一天,也像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这正称了陈德芳的心意,白天人多她还不好问,加之晚间又多了潘宁要到那边屋里歇夜的事,这一来,连如何开头也有正当说辞了。
从前她对忠传也不十分热络亲近,这回见面却总像热情如火似的,一没事就粘上来,粘上来又紧挨着她,未张口先笑,又不好意思,笑得人愈发贤惠周到。
她这样叹气:“一味催强儿这大的几姊妹,看他们也不着急,这回噻,喊转来也看不到了。”
陈母与她一左一右将忠传围在中间:“这个东西也是缘分嘛,你大的着急她娃儿不慌还不是随她,现在都是个人做主也不像以前那阵儿,只是说一年一年往上面走欸,屋里大人是着急,强儿他也不屁噻,他恐怕挑很了哦。”
陈德芳不理会母亲,凑得更近些问忠传:“他妈妈现在啷个样嘛?好点没有?个人照顾个人可以不?潘宁没照顾过人呢,她也不懂啷个,不晓得得行不哟。”
“哪里要啷个人照顾,只是说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屋里,怕有啷个,其他没得啷个的。”
忠传才说话,嗓子哑的像枯树老皮,想了想,又道:“一味也没得病,只是脑筋失灵恍惚了认不到人,以前是疗养院护工照顾,那阵儿认不到人的情况严重些,一失灵就想到娃儿落了屋里跳楼那些,是医院怕她跳楼发疯那样给她药吃多了,安眠的吃多了人脑壳不转弯的。
护工也一味把她装到轮椅里不准她走路,时间久了这样把她糟蹋了。
实际她也没得啷个病,药吃多了,身体不活动,现在都好多了,现在平常还带到楼底下去散步晒太阳那些呢。
偶尔,人也像认得到一样,潘宏跟潘宁两个没去几回,一看到她都朝他们笑呢。
只是药吃多了,药吃多了把她身体吃败了时常现脑壳痛脚杆痛,怕她一痛恼火了容易发烧,其他没得啷个的。”
陈母道:“脑壳失灵的人只要可以认得到人就好,认得到人她慢慢就好的,慢慢好着来。
那她现在认得到娃儿噻,现在她晓得哪个是哪个不嘛?可能经常看到的人她还是慢慢晓得。”
潘运坐在上面椅子里有些打瞌睡了,棺材下的香和蜡烛都还长,忠承因她们这边说话,也将眼睛和耳朵放到这里来,听姐姐道:“恍的,你说认得也认得,说认不得有时也恍,有时她想起来唛,看见他就笑,笑眯眯的望着他,有时又哭,好好的一个人抹眼泪,有时像正常的话还要到楼下去接他,问她是那个她也谈不出个啷个,光是笑。
有时又像没见过一样,看他进来转过来把他望一眼就转过去了,吃饭都不一张桌子,个人在阳台上沙发上坐着吃。”
陈德芳道:“也认得出来吧,失灵的时候?”
忠传的话匣子都打开来:“反正不谈话。
你问她啷个都不谈话,喊她吃饭喊她出去喊她整啷个都像听不到。
疯还是不疯,以前她们谈她要打人要跳楼,都不,光是喊她不答应,不跟人谈话,有时候在哪里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候个人跟个人谈话,就像我们这些正常跟人谈话一样,反正是看着不一样唛,只是迟钝些,其他不明显。”
“哪个嘛?你们说信好那边妈妈吗?”
忠承老远停一阵,干脆把板凳拖过来,就坐在忠传对面,眼睛瞧老张坐在陈德芳母亲身后的门口,照顾道:“老汉往里面坐点嘛,那里有风。”
“不冷。”
这话使陈德芳又起身招呼他一遍:“爷到后面楼上睡吧,老夜老深的坐着莫感冒严重了。”
“不冷。
没得事。”
老张依旧摇头。
这话使屋里有两三分钟的寂静,老张不动,忠传也不说话了,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半晌,陈德芳母亲先朝忠承笑,话却是同老张和忠传说的:“娃儿们硬是好混,你还是这几姊妹里最小的都成家娃儿都恁大了,马上你姐姐屋里娃儿都耍朋友结婚,一哈都恁大了。”
老张道:“不经过噻。”
“是啊,就是谈时间好混呢,我们德芳跟达儿结婚忠承像还没得你们娃儿现在恁高,你小时候长得矮,后面才长起来的,你那阵儿也是肯生病,谈你一味不啷个吃饭呢,挑食,不好好吃饭,多亏了你姐姐哦,你们这几姊妹都多亏了大姐。”
忠传垂一半脑袋,不点头也不摇头。
忠承笑道:“半个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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