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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大了。
赵小禹一口气跑回家,爷爷和爸爸还在喝酒,此时两人进入了胶着的状态,不划拳了,勾肩搭背地说着醉话,舌头都卷了,嘴里像含着蛋。
赵小禹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又跑了出去。
他跑到那个小树林里,点着鞭炮往树上扔,不知麻雀是受不了惊扰,另择别处而居了,还是受不了这天寒地冻,都回巢了,他一连放了几个,一个麻雀都没炸出来。
金海的手实在太小了,尽管他非常大方地满满掬了一掬鞭炮,其实也没多少,很快就放完了。
雪越下越大,赵小禹感到了寒冷,就意兴阑珊地回了家。
爷爷和爸爸总算不喝酒了,两人连地方都没挪,就躺倒身体呼呼大睡。
炕桌两边,一边一个,桌上杯盘狼藉,屋里混合着酒气、卫生香和脚汗的味道。
百无聊赖的赵小禹把那五个麻雷找出来,他本来是想放的,但到底没敢,就把捻子揪掉,把里面的火药倒在地上,用火柴点着了看火花。
其实他并不是刻意要破坏这五个麻雷的,只是玩得太专注,下意识地这么做了,等到地面上那一片璀璨的火花闪过,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心虚地把五个空炮筒放回原处。
赵天尧和赵大顺睡到晚上八九点钟才醒来,熬了一壶酽茶喝了,清醒了一会儿,赵大顺说:“我出去放个炮吧。”
于是他就发现了被赵小禹倒掉火药的五个麻雷,大怒,把赵小禹拉过来就打。
以前面对赵大顺的武力,赵小禹一般是以顶嘴、抵赖、求饶、逃跑为主,今天他却一言不发,也不挣扎,眼中的泪水也强忍住不往下流。
他这样,赵大顺反倒觉得没意思了,打了几下就住了手。
赵小禹伸起衣袖抹抹眼睛,恨恨地说:“我要去前进四队找我妈,你们根本不亲我!”
赵大顺冷哼一声:“吓唬谁呢?找去!”
赵小禹正要走,赵大顺指着他说:“你穿的衣服都是我买的,给我脱下了再走。”
他以为这样就能吓唬住赵小禹,毕竟外面正在下着大雪,谁料赵小禹竟真的脱得一丝不挂,转身就跑了。
大雪沸沸扬扬,落在赵小禹的身上立刻融化了,渗透到他的体内,但他正在气头上,倒不觉得怎么冷,两只光脚丫在雪地里拼命地奔跑。
他只是跑,没有方向。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他的生身父母姓甚名谁,他连前进四队在什么方向都不知道。
他只跟着爷爷和爸爸去过两趟公社,再连村子都没出过。
他边跑边呜呜地哭着,热泪一出眶就变得冰凉。
赵天尧和赵大顺追出屋时,赵小禹已经跑远了。
雪光的映照下,那个光屁股的小男孩像只绝望的野兔一样在寻找着回家的路。
赵天尧一跺脚,啊呀一声:“你跟他赌这个气干什么?不就是五个炮嘛!”
赵大顺说:“我哪知道他真的跑呀?”
两人终于追住了赵小禹,赵大顺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将儿子紧紧地裹住,一个大男人也是哭得稀里哗啦。
“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你……”
接神的炮火让这个宁静的小村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赵天尧和赵大顺却闷头坐在炕棱上,一个抽着烟袋,一个抽着烟卷,望着黝黑的玻璃。
赵小禹躺在炕头昏睡着,盖着厚厚的被子。
他正在发着高烧,赵大顺给他冲了姜汤,吃了安乃近。
“不是我想打他,这个小家伙太害人了,见什么害什么,不打没法管啊?”
赵大顺愁眉苦脸地抽了一口烟,“谁不是这么教育娃娃的?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唉,多会儿能长大呀?愁死我了!”
“长大的时候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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