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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侯孟家虽是开国功臣,但于京师当中却算不得起眼,当年太宗收回兵权后,一起勋戚除了少许子孙争气的除外,其他大多都是仰赖荫承祖恩在朝廷当中不过担着虚职,孟家爵位沿袭下来四五代,许是那运气和才干当年都叫老祖宗揽走,一辈辈的相当于是吃老本,因此愈来愈败落也不奇怪。
琅琊侯府后苑的小花园里,虽消减开支,可也还勉勉强强撑着侯府体面,现在世子夫人大薄氏极擅持家,倒是处处都打理得极好,如今又正是春夏交际和煦温暖时候,大片如云霞般烂漫绮丽的花草竞相开放,格外漂亮。
青石小径上,正有两个年岁只不过十五六的姑娘家一边赏花一边说笑,其中一个乃是府里头世子夫人所生的六小姐孟宝珠,孟宝珠生得唇红齿白,娇俏动人,她亲亲热热地挽住旁边姑娘臂膀,巧笑嫣然的眉目间有些掩不住讨好意味:“鸯姐姐,多谢前几日你在陆小姐宴上为我解围,若不有你在,我真的要不知道如何是好,若是得罪陆二小姐,我阿母定是要责怪我的。”
被孟宝珠唤作鸯姐姐的是御史中丞崔攸之女崔鸯,崔鸯一张素净秀气的面皮宛若尊羊脂玉雕琢成的美人像,这位出身尊贵的大家小姐性情素来有些清高自许,也不知晓为何的,近一月里突然垂青了孟宝珠,崔家乃是大族,崔攸又手握实权,崔鸯的亲近着实叫孟宝珠欢喜得不能自已。
崔鸯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园里头那丛牡丹上,不以为意地说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是陆家三姑娘有些得理不饶人,刻意针对宝珠你而已。”
孟宝珠努了努嘴,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还不是因着我家五堂姐,前些时候大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上,她和陆三小姐穿着身一样是天青碧颜色,还都绣着杏林春燕纹样的衣裳,偏偏我那五堂姐还是个不懂事的,可不得罪了陆三小姐。”
她略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她随祖父去京郊别院享清闲踏青去,不用参宴交际,倒连累我每回都被陆三小姐给蓄意找差错。”
想到祖父从小偏爱孟夷光,孟宝珠心头更是很恨,忍不住地同崔鸯讨伐起她这个娇纵可恶的讨厌五堂姐来,她说得极其认真,因此并未注意到崔鸯听她提到孟夷光后,便开始更加心不在焉,神色不定起来。
正说着,身后便传来声音:“六妹妹居然是这样看待我的吗?明明是她陆三嫉妒我较她更美,大庭广众之下就要上来骂我,还想要毁我衣衫,因此大长公主看见后才命她向我道歉,怎的落在你口中就是我的不是,六妹妹如此不辨是非,可真让我伤心非常,也不知道若是祖父听见了你这番话,要怎么罚你呢。”
是孟夷光的声音,敲冰嘎玉似的颇清脆,全然不似前世她倚在圣人怀中时候那管造作的娇媚语调。
崔鸯猛地转身望去,把本就被孟夷光突兀声音吓了一跳的孟宝珠给牵扯得差点摔倒,只是崔鸯也无意理会,这还是崔鸯重生回来第一次见到孟夷光,在孟宝珠今日邀她来孟府做客时候,崔鸯就已经知道孟夷光从郊外别院回到了琅琊侯府,她答应过来也是因为想要见一见孟夷光。
只见孟夷光笑意盈盈,隐隐露出含贝般的皓齿,满园春光都比拟不了她明艳眉眼。
孟夷光确实可称容华冠绝京师,哪怕崔鸯对她是既厌愤且嫉恨,也不得不在心里头含着酸味承认,她确实有张足够叫人心折与惊艳的无双美貌,孟夷光肤光皙白得极为挑剔,不是大多闺阁小姐例如崔鸯般,硬生生憋在屋里头不出门走动的无血色苍白,而且剔透且莹润,仿若明珠生晕,纤纤柳叶眉画着似云雾缭绕之中远山般的青黛颜色,有双桃花样盈盈含情的妩媚粲然眼眸,似含着潋滟水光,鼻子秀挺纤细,说不上丰盈却很是妩媚动人的丹唇,颜色艳丽得似枝含着朝露红艳艳的徘徊花尖尖细细的下颌,身量高挑,楚腰纤纤,身形玲珑,这般清媚绝艳的美貌实在似那水中月又似那镜中花,如梦如幻。
哪怕如今她穿着件极普通的长春颜色绣蝶飞纹样的褙子,那头天然就浓密乌黑的发上插着枝绽得正正好的牡丹,其余也不过就点缀着支坠珍珠璎珞的金簪,可仍精致昳丽仿若天间神女,孟夷光就轻轻盈盈地站在那里,神采奕奕的,整个人好像浑身都萦绕着淡淡光华,不可方物。
让崔鸯心里头的忌惮忍不住地蔓延,想起对方前世那副志得意满的骄傲模样,就让崔鸯恨不能直接就伸手把孟夷光推进湖底给活活淹死,这念头从崔鸯重生起就不断地如野草般不断疯长,不过想到就算自己把孟夷光给杀了,也不过白白让陆兰泽与王臻占了便宜,因此崔鸯才勉强按下心中波澜,她劝慰自己无需担忧,自己布局已然完成大半,孟夷光这样出身,可是阻不得自个往后光明前程的。
思起那本已然被送至御前,听说颇得圣人喜爱的话本,崔鸯目光平静中又有些得意,这回她抢占先机,看看孟夷光还怎么偶遇陛下,被封贵妃宠冠六宫。
孟夷光看着崔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脸上神情不断变化,一会儿痛恨,一会儿骄傲,心里头有些疑惑这位崔姑娘是否是中邪了,孟夷光虽然习惯别人对自己样貌的艳羡嫉妒,也知道崔鸯虽然明面上孤高,但一直对自己是既看不上眼又嫉羡美貌,但如崔鸯方才那般一闪而过的怨毒却实在少见,那眼神都让她有些惊着了,孟夷光怀疑要是崔鸯这时候手里头有把刀,说不定会冲上来先毁她的脸,再杀了她的人。
想到自己漂亮脸蛋可能被毁的情景,孟夷光不禁稍稍往后退了步,作为一个自忖七窍玲珑的聪慧人物,孟夷光从来不打算招惹如崔鸯一样在她眼里有疯病的人物,因此虽然本来打算再气气孟宝珠,但孟夷光还是撑着姿态,说道:“六妹妹下回说人小话时候,可别在这太阳底下了,去找个阴暗小角说你那些话更合适,免得再叫人听到,这世上可不是每个人都如我一般良善大度的,我还要给阿娘请安,六妹妹就不必感激我对你的教导了。”
话一说完,孟夷光就立刻转身,拉着身旁的贴身婢女挺直着腰杆快步走了,生怕崔鸯是真的疯魔,要上来划伤她的脸。
自知自己理亏,孟宝珠眼睁睁瞧着孟夷光一派骄傲模样离去,转头又看到崔鸯呆愣在远地,不禁懊恼自己耽误正事,明明奉承崔鸯才是最最紧要的,孟宝珠以为崔鸯是不喜孟夷光态度骄横,便灵光一闪,从小径边那捧世子夫人格外爱惜的白鹤卧雪中,精挑细选了朵最最好看的牡丹,小心翼翼捧给崔鸯:“这白鹤卧雪乃是家母最为喜爱的,亦是孟家最为名贵珍惜的花种,也唯有鸳姐姐这般高贵的人能够配得上了。”
崔鸯知道自己刚刚失态,而且孟宝珠那句高贵确实很顺应她的心意,因此赏脸地执起牡丹插在鬓边,一时也不知是花瓣白,还是她的脸面更白。
孟宝珠拉着崔鸯来到小湖旁,让崔鸯可有镜子来观赏,毫不在意地踩着孟夷光夸奖道:“鸳姐姐真乃国色,如此矜贵清雅的花,也只有鸳姐姐能与她相得益彰了,简直仿若是云巅上的仙子,清丽缥缈,我五堂姐那样凡俗物可是爬高梯都赶不上。”
可这话说着说着声音就慢慢弱下来,因着再说下去,实在是亏欠良心与眼睛。
碧青湖水倒映出来的是张秀气文雅的面容,鬓边斜斜插着枝白牡丹,不是说不美,只是若同孟夷光相比,到底相形见绌,崔鸯面上虽然还维持着那副清清淡淡模样,可眸光却渐渐深沉冷淡起来。
孟宝珠不由得有些尴尬,崔鸯穿着身极好料子制的织金丝碧青锦衣,戴着对精巧华美的镶碧玉累丝鸾凤步摇,那枝精细挑拣过的白牡丹也是清雅脱俗,样样都要比孟夷光穿戴的好,可偏偏就是不如孟夷光漂亮,好像长发比不得孟夷光乌浓,肤色比不得孟夷光瓷白,丹唇比不得孟夷光红润,好像处处都要不如孟夷光。
孟宝珠惯来藏不住心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崔鸯看着她面色略有担忧惶然神色,不时偷看自己,便强撑笑道:“这花很漂亮,只是香气太重,万一引来些蜜蜂什么的就不好了。”
话毕,崔鸯就力气有些重地从发上取下那朵牡丹,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头不住蹂|躏,那股花香愈来愈来浓郁起来。
崔鸯下定决心,饶是已有谋算,她也绝不能让陛下见到孟夷光,否则再好的布置说不得也要化为流水,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孟夷光嫁人,她就不信孟夷光再绝色,还能让他们那位高傲的陛下不顾天下万民指摘,去夺臣妻不成。
松开手,崔鸯目光森冷地看着那朵残破牡丹落在泥泞地面,她知道孟家觉得孟夷光奇货可居,可若是孟夷光名声坏了,也只能无奈把孟夷光给嫁出去吧,她一定会好好地在暗地里给孟夷光选个足够好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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