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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根听到这话,只是拄着捞竿儿摇摇头,倔强地小声说道:“俺听俺娘的。”
说罢就再没啥话说了。
乡亲们为了照顾芦根儿的情绪,当然不会当面说:你爹早就淹死了,再傻守着也是瞎子点灯——白费油。
但背地里老乡们埋怨荷花儿的也不少:这么聪明伶俐的女人,怎么就越来越糊涂起来,丈夫没了,难道还想把儿子折腾死?!
但芦根儿守望在黄河边不能回家,在零下数度的寒风里,仍然坚持守望着快要凝固静止的黄河,冻伤的双手颤抖着,抱着冰凉的捞竿儿,寒风无情地吹打着满头杂乱的灰白色头发,已经使人很难相信他才只有十几岁的年纪。
不是他不想回家,是他怕母亲生气。
母亲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活得很不容易,再冷的天、再大的风,母亲照常提着小瓦罐儿小竹篮儿为他送饭。
母亲对他说:“你爹身体棒着哩!
他咋会怕这冷冰水?你爹兴许会快游到岸边没力量啦,河面与河岸相差好高哩,你好用钩竿把他捞上来。
天越冷、水越凉你爹越想往家里游,你爹不怕冷!
你忘了?在你三岁的时候,寨门那边的张木匠家,和你一样大的‘狗旺’,冬天在大水塘的冰上玩滑溜,一下掉到冰窟窿里了,你爹硬是钻到冰水里,把他救了出来,后来‘狗旺’认你爹叫干爹……你爹不怕冻!
冬天你爹不好上岸,一定要守望好,别让你爹作难!”
芦根不假思索,恭敬地回答还是那句话:“俺听娘的!”
一年最冷的三九严寒到了,大自然还是有条不紊地、很正常地给很不正常的这个世界规划着季节应有的色彩和风韵。
天上纷纷扬扬飘起梨花瓣似的雪片儿,天公温柔、轻盈地托着洁白的衣裙,穿在地母的身上。
于是这个被中华民族称为母亲河的黄河,又变得亮丽、妖娆和圣洁起来。
一切痛苦、屈辱、哀怨和伤痕都逐渐沉淀、凝止、隐容在静谧、冷清的世界之中。
乡亲们放慢了生活劳作的脚步,一切都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大自然把不平等的世界变得平等起来,无论在任何人的面前,铺展的都是洁净崭新的路,身后留下的都是一串串新鲜的脚印……
空中的雪花,像舞姿翩翩上下翻飞成群结队的白蝴蝶,无声而轻柔地给世界万物改变和统一着颜色,使狂躁的世界,逐渐安静了下来,使杂乱的人间,单纯和高洁起来……
这是古寨葫芦庄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大雪。
没有一丝风儿的“闷雪”
已经下了整整一天,地上已经落下厚厚的一层积雪。
芦根儿的母亲荷花,白天冒着大雪给儿子送了一次馍饭,回到家里心里祈求老天爷:“别再下啦!
雪下够了,晚上把大雪停歇下来吧!”
好像老天爷要和她作对似的,晚上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下得更大了。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又下了整整一夜,到凌晨才停歇下来。
荷花儿担心黄河滩里的儿子,烦躁地望着窗外不断飘落的无声雪花,一夜没有合眼。
黄河滩里银光闪烁,白茫茫一片,灰暗的世界一下变了颜色,耀眼的白雪使空旷的原野亮堂起来。
黄河每年都要迎来一场大雪,可这一年的大雪,比往年显得猛烈一些、大一些。
远远望去,已经很难分清黄河与河滩的界限,再向远处遥望,黄河北岸与黄河南岸,像被白色的浆糊黏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望无际白色的海洋。
黄河连同她那不知疲倦的浪涛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雪给黄河改变了颜色,黄河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银河。
黄河的浪涛被凝固在大雪里,大雪覆盖着静止的浪涛,大雪为黄河套上了一件厚厚的白棉袍。
河滩里的衰草枯蒿,被蒙盖在厚厚的雪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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