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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簌簌落雪,松江府的青砖大道垫了层薄土防滑,但仅限大道,转过城墙拐角进入小巷遂变得泥泞不堪,毛发稀疏发黄的吴小黑直冲冲地从大道闯回来,刚一拐弯就被路面的雪铲了脚,“啪嗒”
一声摔下去,第一反应是护住怀里的药。
“娘——药——”
吴小黑大喊,跌跌撞撞木门被撞开:“程家开善堂发药了!
五文钱一剂药!
娘——”
蓬头散发的年轻妇人艰难地攀住床架,一寸一寸把身子撑起来,胸膛泛起的恶心,“哇”
的一声,秽物吐了一床一地,眼前迷蒙蒙地涌上一层泪珠子,妇人赶忙挥手:“走,走——侬到外头去,不要近身——”
她就是照料小黑他爹染上的病!
小黑爹去了趟城外吃酒,回来上吐下泻,在家里掏了端午挂门的艾草熬了碗汤喝,后来就不好了,出气多进气少,一粒米都吃不进去
如今巷弄里硬了的尸首就见天地放在祠堂天井下头,收殓都排不上号,尸体一具叠一具,听里长说,就这么三四天,他们东头巷死了二十几号人了!
吴小黑是实心孩子,不肯走,脸上罩了两层奇怪的纱幔罩子,坚持把亲娘扶起来:“程大夫说,把脸罩住,挨了你就洗手,莫要碰吐的、泻的东西,碰了就洗手,家里头熏艾草、泼烈酒,收拾干净就不容易染上我刚没了爹,不能再没妈啊!
“
吴小黑忍着哭腔,把调和的糖盐水送到亲娘嘴边:“你先喝,我去熬药。
程大夫说了,若吃不进去药,或者吃了药就吐,夜里就带去善堂扎针”
妇人发病第三天,已躺在床上等死——巷弄里的人一旦开始呕吐,至多到第七日,就不行了。
妇人倚靠在儿子肩头,含了口水,迷茫道:“程程大夫?那个开义诊的百药堂?”
小黑哭:“是!
善堂派了好多人!
白天凭户籍名帖和里长签印放药,一人一患三剂药;晚上接诊好人和病人分开去,不能打照面”
接连死人后,城中许多郎中都大门紧闭拒不接诊了,郎中也是人,也怕死,都想保命。
剩下的几间药堂郎中“望闻问切”
也只望只问,不切不闻
这个大夫竟敢靠近病人施针!
妇人不知怎的,竟生出了几分挣扎的希冀:或许她能活,也说不定?
程家的善堂就设在四方街外,根竹竿支起大棚子,拿泥巴糊了三四个灶台,火旺青烟四冒,其间独坐一袭素衫麻衣的白裳郎中,面蒙罩纱,身后四五个帮手以跑代走,下雪的天,额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细汗。
夜幕降临,未染病的好人被驱散开来,撑不住的病患趁夜色出门瞧病。
病患长长两条龙排过拐角,男子一行,妇人一行,妇人下针在棚屋之内,哭声、呻吟声、喘息声满溢于耳。
程行郁坐于案桌之后,面纱之外的双眉紧蹙、目光深沉,找准穴位后微颤着扎下,又连下几针,病患竟觉持续翻涌的呕意陡然平息下来!
“这是为你止呕,三刻后至后堂服药,明日傍晚再来。”
程行郁将用过的银针放置沸水之中,扬声:“下一位!”
话音刚落,队列中传来惊声尖叫:“啊——”
一壮年病患倒地不起,浑身抽搐,口中涌出大量白沫。
程行郁立刻起身,衫袍纷飞至其旁,半蹲下身,瘦弱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一手摁压病患肩膀,一手朝上摊开,高声道:“给我个能咬住的东西!”
本该轮到的下一个八字胡病患愤愤不平,甚至伸出手薅拽程行郁:“程大夫,这救不了了别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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