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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澄缓缓道。

父亲做完声带手术后，本来恢复良好，身体也还算不错，甚至还能够在音乐学院任教，只是这一次，命运似乎让他再度跌落，并且没有给他重新爬起来的机会。

“有些重病患者会患上伴发的精神障碍，父亲他因病变得偏执。

他开始执着地认为是唱歌弄坏了他的嗓子，不得不进行声带手术，又让他患上了重病。”

想起当年在病床上嘶吼的父亲、憎恨着曾经所热爱的音乐的父亲，又想起父亲尚未患病时，温柔地弹奏着木吉他、鼓励他一起作曲的父亲……

扭曲得面目全非的面容与美好的童年回忆在一起交错闪过，糅合成贺知澄在医院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中怪诞荒唐的梦境。

贺知澄下意识像当年一样握紧双拳，似乎想要藏住手心里什么东西似的。

夏于淮宽大的手温柔地覆盖而上，不厌其烦地将贺知澄颤抖的手指捋平，重复着用掌心温热的温度告诉他，自己一直陪伴在他身旁。

贺知澄顿了顿，接着开口，喉咙间带上一丝沙哑。

“所以，他不让我再学音乐，也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音乐的事。”

贺知澄试图抗争过，却也无可奈何。

父亲躺在病床上需要他照顾，母亲为了高昂的治疗费用愈发忙碌，他又该找谁去劝说，仿佛将自己的需求说出口都是一种负担，自己的心都在说这是一种无理取闹。

在现实的沉重面前，少年人小小的梦想太轻太轻，轻到他自己都能将这个气球般的梦戳破。

是啊，他不应该去学音乐了。

应该去当律师，帮母亲的忙，替她分担沉重忙碌的工作，赚到更多的钱给父亲治病。

没关系的，只是等一等罢了，又不是没有机会再接触音乐了。

贺知澄卖了吉他、卖了贝斯，却悄悄留下了乐谱，藏到盒子里锁起来，就像始终期待着尘封的梦，或许正等待着重新被打开的那一天到来。

但是他依旧悄悄留下了一个mp3用来听自己从各处搜罗来的歌。

就算自己因为暂时的困难不能再学音乐，却没有失去触摸它的资格。

“他的视线中有任何与音乐相关的东西都会刺激到他。

我把家里的乐器都卖掉了，乐谱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但是到最后，他甚至认为我只是接触音乐，也会万劫不复。”

贺知澄将mp3藏在手心里，直到有人将它从少年的手心中抽出。

“有一次，我在医院陪夜，不小心戴着耳机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被父亲发现，他直接将mp3夺过来砸碎……”

贺知澄下意识尝试着攥紧手心，握住的却是夏于淮修长的手指。

夏于淮用力回握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以前那冬日里的少年汲取到一丝温暖。

贺知澄没有为那个被砸的mp3流泪，只是静静地将它的残骸从地上一片片认真地捡起，擦干净装进袋子里，一同藏在放乐谱的盒子里。

他对父亲的认知是复杂的。

一方面，他自然知道这是爱着他的父亲，就算父亲的爱变得扭曲，精神变得偏执，但那也只是生病了，他照顾父亲、让父亲安心理所应当。

另一方面，被强行改变了人生的轨迹，阻止他去触碰自己热爱的事物，他又很难不对父亲抱有怨恨的情绪。

他只能将这一切当成自己的责任，将情绪抽离、忍耐。

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在灰暗的少年时光中踽踽独行，他难以控制地质疑着自己的情感是否鲜活，失去了无所畏惧地表达热爱的勇气，无论是对音乐、还是对他人。

贺知澄淡淡地喝了一口温热的花草茶，在茶几上放置了一段时间，入口温度正好，清香的气息充斥在鼻尖。

温热的感觉从喉咙蔓延至肺腑，提醒着他，那些痛苦的记忆已经过去。

有人义无反顾地牵住他的手，告诉他无需怀疑。

“但是……”

贺知澄忧郁地望着夏于淮：“所以你明白吗，万一我以后也会……”

夏于淮瞳孔猛缩：“你说什么呢？！

怎么可能？”

他神色紧张地拽紧贺知澄的手：“上次你在表演之后晕倒，我把你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顺带做了个简单检查，你身体挺好的。

如果你不放心，我再去安排一个全身检查……”